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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泊爾，忘不了的一杯牛奶 /作者：澤仁扎西堪布

2015年三月份在泰國首都曼谷，我和媽媽離別十年後第一次見面。同年冬天，我和媽媽在印度有整個月相聚的時間，朝聖、見到尊者、參加了很多殊勝的法會…，至今已經過了將近四年的時間。

想盡一切的辦法，今年一月我和媽媽在尼泊爾有了再次見面的機會。

2019年一月二十八日，我和媽媽及同行的友人前往佛陀誕生的地方—藍毗尼朝聖，回程往加德滿都的路上，下午一點左右，我們進入一家尼泊爾當地的餐廳用餐。當我們正圍著餐桌吃簡單的午餐，突然間，我的媽媽端起她面前裝著牛奶的玻璃杯，她自己先喝了一口，接著直接伸出手來，將牛奶遞到我面前給我喝，當時有個朋友正在拍照，於是留下了這張媽媽餵我喝牛奶的照片。

無論是四年前的久別重逢，或是這次的再聚，我認為和媽媽在一起的日子都很重要，會盡量用視頻和照片記錄下來我們在一起的時光。一開始我喝了一口牛奶，並沒有特別多想甚麼，隨後媽媽將杯子放在桌上，突然間用深深的眼神看著我的臉，說了一句讓我震撼的話，媽媽說：

馬洛(西藏父母對疼愛的子女的叫喚，類似『寶貝』)，媽媽現在已經沒有太多機會哺餵你了，你再喝一口吧，上師三寶知。

媽媽說話語氣很一般，也沒有特別哭泣，她專注看著我的臉，沒有不尋常的表情，也沒有流露激動的情緒，但是這一句話似乎有著無法想像、不可思議的力量。

■悲欣交集•止不住的淚水

從那瞬間，我的心就像當時六祖惠能大師扛著木柴到旅館前聽到別人念誦《金剛經》恍然大悟的感覺，我的身與心突然產生言語無法形容、強烈的感覺，剎那間壓抑不住的悲傷和感動湧現，從我的眼眶開始不由自主地流出眼淚。

這是我和媽媽在尼泊爾見面，我第一次落淚，第二次是離別時我送媽媽去機場，那次我沒有讓媽媽看到我的眼淚。

四年前—2015年年底，我在南印度的機場為媽媽送機的時候，那時候的心情也非常沉重，因為不知道今生是否還有機會再次見到阿媽，雖然我表現堅定的樣子送媽媽離開，但是當媽媽離開我的視線，我坐在機場咖啡廳的椅子上，我沒有任何保留和顧慮的在當時陪同我們的朋友—達瓦面前酣暢地哭泣，哭完後好像反而有種輕鬆的感覺。

有時候—哭，也是人類感官必要的功能。如果感到痛苦、悲傷，好好地哭一場，哭完之後，有特別輕鬆、放鬆的感覺，這是四年前的事了。

話說回來，在尼泊爾餐廳裡，媽媽說完那句觸動我的話之後，我左手扶著媽媽的手和杯子，繼續喝媽媽餵給我的牛奶。那時候的感受就像自己打坐禪修，觀想的時候，格外的寧靜。心靈有一種特殊的觸動，我也開始回憶媽媽無限的愛和溫暖。

我開始回憶和觀想，當時媽媽就在我身旁，不是做夢、也不是幻想，我的身心充滿真實的幸福感，其實我現在無法完整形容當初複雜的感受，但是我心裡告訴自己：我是活在媽媽懷裡，很幸運的兒子，當時的感覺至今依然非常清楚，是無限的幸福、喜悅的感覺，

我不是刻意安排那一幕的發生，朋友無意間用手機紀錄了對我非常重要的時刻。現在想起來這也許是我人生中很重要的時刻，因此我透過這篇文章，也要對拍攝照片的朋友說聲謝謝，這一幕我和媽媽輪流喝著牛奶，很普通的畫面，變成我人生中最難忘的時刻。

■每一次的見面—難能•可貴

四年前，我和媽媽兩度相見，我總是盡量珍惜和媽媽共度的時光和幸福感，心思也盡可能放在與媽媽的互動和生活。

2015年我也寫了十年後母子相遇的感受，當時文章的名字叫『分開十年的母子團聚——最美好的時刻』，這個文章裡面我是這樣陳述母子相處的那些日子的：

我特別安排和媽媽住在飯店裡同一個房間，

當天晚上泰國氣溫三十度左右，

我替媽媽換下厚重的衣服，

幫媽媽洗澡，

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這麼做，

我先用自己的手背試試水溫，

再把水輕輕潑在媽媽身上。

之後相聚的幾天，

我天天這樣為媽媽洗澡。

人生的痛苦、想念、離散，

像火山爆發般的悲慘，

但火山爆發的時候，

有時候也會迸出燦爛的鑽石，

我和媽媽之間多年兩地相隔，

雖然母子連心，彼此的心沒有距離，

但身體的距離很遠，

有很多的傷痛跟懷念，

相聚那幾天我看著媽媽，

分分秒秒像個攝影師透過觀景窗想抓住鏡頭外的動態，

分分秒秒都重要、珍貴，

去哪裡都牽著、扶著媽媽的手，

每晚睡覺前母子的聊天，

我都在身上放著一個枕頭，

讓媽媽靠在我身上，

現在常常能夠接觸的母子之間，

應該很少有這樣的互動。

四年前的那篇文章後來分別以藏文和中文在網路發表，許多藏、漢讀者回饋給我他們很感動、流了很多眼淚，尤其是跟我有共同命運的海外的西藏朋友。

這次媽媽說的話，也再次提醒我：和媽媽的每時每刻、分分秒秒都非常珍貴。我們現在有多少時間侍奉和照顧父母？有多少的耐心和父母互動？這是要捫心自問的，透過這篇文章我想提醒很多幸運地仍有父母陪在身邊的為人子女，要感受到父母愛的因緣，這樣的機會是非常珍貴的，不是每個人都能幸運擁有的。這次我和媽媽在尼泊爾帕平的蓮花生大士成就的山洞中遇到一個喇嘛，我也不認識他，但是他一直看著我和媽媽，之後他靠近我，跟我說在繞大佛塔的路上，他看著我牽著媽媽的手繞佛塔的情形，他心裡的印象很深刻，他跟我說謝謝。

其實我帶自己的媽媽繞佛塔是很平常的事情，但是為什麼給他這麼深的感觸呢？也許他和媽媽相隔千里，也許他的媽媽不在世界上了，也許媽媽在世時他忽略照顧媽媽，所以心裡有遺憾。在尼泊爾期間，我也遇過其他朋友主動來看望、照顧我的媽媽，幫媽媽按摩、洗腳，還有人說他的媽媽已經去世，媽媽在的時候沒有好好照顧，透過幫我媽媽做些事，是他思念媽媽的方式。

■無盡感謝，謝謝每一份促成母子相會的善緣

這次我也要感謝在尼泊爾的親戚，尤其我的一位表哥，他對於媽媽來回行程的安排和協助。尼泊爾親戚家有另一位老阿嬤，說的是家鄉扎曲卡的方言，所以我出門時，媽媽和她可以聊得非常開心，還有他們家的媳婦也像對待自己母親一樣照顧著我的媽媽。我是很臨時的請媽媽到成都，幸好有家鄉喇嘛陪著我妹夫和媽媽去成都，還有也要謝謝成都親戚家照顧我的媽媽。以及在瑞士的一位仁波切，他知道媽媽要到尼泊爾，特別問我有沒有經濟方面的困難？我說我不是有錢的人，但媽媽的費用我有預算，仁波切說這次媽媽來尼泊爾是我人生中重要的時刻，一定要好好和媽媽一起相聚，要好好的買禮物給媽媽，他堅持要匯給我一些費用資助。

這篇文章不該成為感謝文，而且有點擔心讀者感到不耐煩，無聊。但這位仁波切對我和媽媽見面的重視和做法，讓我非常感動，所以我內心產生無造作的感謝和開心，所有在尼泊爾照顧和幫忙我們的親友，我也要說聲感激，除此之外，在台灣和新加坡的一些朋友知道我和媽媽在尼泊爾相會的消息，也獲得他們的幫助，對我來說這一切有非凡的意義，文章一開頭沒有計畫要寫這些關於錢和感謝的事情，但是這次尼泊爾的母子相見，所有參與者都是我和媽媽見面的創造者，我必須要說聲謝謝。

親愛的媽媽：再見，希望再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