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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18    

TTB心動巡迴講座-新竹誠正中學

講題:走過千山萬水,發現內在真英雄

 

藏傳佛教研究會剛開始成立的理念是:

很多來到台灣的喇嘛、仁波切們需要為家鄉重建寺廟、

蓋佛學中心、醫院、學校…等等,

只要故鄉有需要幫助的地方,

總是受到台灣很多師兄師姐們、佛教徒的大力支持。

 

我們希望對台灣這個社會有所回饋,

我們討論有沒有哪些是藏研會可以做到的事情,

尤其在台灣這塊土地上也有很多藏傳佛教的佛弟子,

對他們來說,能夠了解真正自己修行跟學習的方式、內容,

是很重要,並且也是迫切需要的。

此外,我們要融入台灣社會,用文化,

或者像其它宗教團體宣揚人間佛教、世間佛法的方式,

藏研會的上師們應該也可以有一些實際行動,

可以做一些事情。

 

這幾年藏研會慢慢、陸續做了一些事情,

去年年底藏研會上師們一起開會,

決定在2014年度,

由藏研會來自四大教派的十位上師,

以藏研會名義安排到養老院、學校、監獄…等地方辦講座分享,

以佛教的講法是「法布施」,

從一般社會教育層面來講是生命教育的服務,

以交流和服務的態度在各地進行巡迴講座,

「TTB心動巡迴講座」是藏研會上師們共同的活動主題。

 

2月17日,我到了演講目的地-新竹誠正中學。

雖然名稱上是中學,但實際上它是一座監獄,可以這麼說。

誠正中學的孩子們年齡差不多是15~18歲,

目前也有一些21、22歲的,

也不能算是小朋友了。

他們在社會上犯過罪,因為未成年的關係,

在這裡接受一些特別的教育,

如果他們犯的罪沒有很嚴重,

可能就從這邊獲得自由,

如果犯的罪比較嚴重,

成年後需要移送到成人監獄,繼續服刑。

學校校門口很安靜,除了比一般場所有更正式的門禁,

守衛首先要求看我們的證件,登記,

其它沒什麼不同。

一般學校也可能有這樣的程序。

 

進入校門後,我們前往接待區,

除了由替代役擔任的接待人員,

也還是沒有像在一般學校能看到學生自由的走動。

只看到牆壁上有學生的壁畫作品,

我在接待處比較不一樣的感受是:

雖然我們今天以受邀演講的身份來,

但一樣要交出手機、照相機…等等,放在寄物櫃,

四週似乎開始醞釀出不同的氣氛。

 

負責這次講座聯繫的老師很熱情的接待我們參觀校區,

她介紹了學校裡的教育、管理、生活各方面的作法,

我也看到他們的醫護室,

有牙科、內科、外科…非常完整,

學校也有佛堂和教堂,

我進入佛堂裡,

裡面像一般佛教中心鋪著木質地板,很乾淨,

神桌上有釋迦牟尼佛的法像,

大致上像一般顯教中心的佈置,

上面還有星雲大師的書「迷悟之間」第六集-赤子之心。

另外還有學生抄寫完成的佛經、金剛經,我簡單的在佛前合掌。

 

離我們較遠的地方是行政大樓和學生宿舍,中間是運動場,

運動場的一邊有一尊200公分的彌勒尊,

我們到的時候是他們的午休時間,

校園裡沒有看到學生,

我在美術教室看到學生們的一些作品和自畫像。

老師說這些自畫像都是學生在沒有使用鏡子的狀況下完成的,

因為安全的顧慮,

校園裡面禁止出現任何玻璃的製品,

這些十七、八歲的孩子,

應該剛好是在重視自己外表的年齡,

他們只能透過像是不銹鋼飲水機等等任何可以反光的東西,

看見自己模糊的面容。

 

讓我最有感觸的是接待我們的老師手上拿著一大串鑰匙,

老師說這裡最多的就是鑰匙。

為什麼要這麼多鑰匙?

因為有很多的門。

雖然我們眼睛看見的跟一般校園環境沒有太大不同,

但是我現在站的地方確實不是一般的地方。

 

我半開玩笑的說:「這是我第二次來到監獄」,

有一些回憶湧入我的心裡面。

沒有很感傷,但有一些感觸,

當我知道它有一層層、一道道門的時候,

勾起我在成都陴縣看守所的記憶,

在那裡,我屬於0805的囚房,

吃飯的地方、走廊、安全檢查處、隔間、等候處…

有點像迷宮,

一般人可能會迷路。

今天這兒可能沒有那麼複雜,

但也有好多的上、下、左、右、轉換的角落和門,

跟一般學校絕對不一樣,

原來我來到的這些地方,真的不一樣,

對我來說不是害怕,

因為我現在是自由之身。

 

我心裡想到,雖然這裡之前也有一些法師、師父、仁波切,

來做一些生命教育的服務,

但是跟這些小朋友們有共同經驗與感觸的,

也許是我。

 

接待我們的老師是非常漂亮開朗的女生,

很像專業的導遊。

她的表情、肢體動作、眼神都是很燦爛的,

我們也是以受邀貴賓的身份參觀,

對我們來說這些環境就像光影一般掠過,

但是在這裡的小朋友想要在這裡擁有一點點的機會,

卻是千難萬苦的事,

這是我深深的感觸。

那時我自己在監獄裡,

就算想輕鬆看一下花瓶也沒有辦法,

只能隔著玻璃和鐵欄杆向外看。

雖然在這裡他們可能有一點點的不一樣,

因為他們有時候有空間可以運動,

但是他們24小時受到監視,

學校老師說他們的一些訓練和表演很棒,

外面的人看了很感動。

我在阿壩監獄時,

阿壩監獄的犯人也同樣在某些比賽贏了外面的軍隊,

但是對他們來說,這是非常勉強的訓練,

身體在自願、自由的前提下,

就算受了再大的痛苦,也不會覺得怎麼樣,

但是他們絕對不是這樣的,

他們絕對大部份是不願意的,

雖然這些訓練對身體有好處。

 

在這裡,有些判刑是二十幾年的,

這樣年紀的小朋友,

他們在將來的人生怎麼辦?怎麼做?

我的感觸越來越深。

我知道在場其他人肯定不容易有我的───

感同身受。

 

他們還沒起床,

替代役已經站在校園定點的位置,

準備好監視他們的一舉一動,

老師說學校到處都有攝影機,

我說我當然知道這點。

 

我到了演講的禮堂,

一開始裡面空蕩蕩的,

舞台上的佈置和一般禮堂差不多,

可是沒有一般的椅子,

只有幾張是準備給演講者和工作人員坐的,

學生是不是要坐地上,還是站著?

陸續看到學生在老師的帶隊下,

拿著自己的塑膠椅子移動到禮堂。

這和我在監獄裡也是一樣的,

老病殘組也好,一般人也好,

集合的時候要帶著自己的小椅子,

背誦行為規範和喊口號。

這裡比較不一樣的是:

每個班級有不同的班級制服,

不像我們以前在監獄裡感覺穿的就是囚服,

可能是因為年紀的關係,

他們穿的衣服就像是運動服的感覺。

 

校長先贈送給我感謝狀,

我也為他獻上祝福的哈達和藏研會發行的覺光雜誌,

接著,我的演講分享開始進行,

我站在舞台下方、站在他們前面, 舞台上一面播放PPT,

我拿著麥克風,跟學生們講話。

有時候站在大家的前面,

也時候也會特別走到某個班級、某位孩子的面前。

 

我一開始說:

我今天不是要用嚴肅的方式說一些官方說法、佛教名相,

我盡量希望跟你們有真實的互動。 

 

 我跟他們說,

 佛教裡經常會說到「智慧」,

 人的智慧要成長,

 需要不同的元素、不同的養分,

 增長智慧的方式,

 可以透過旅行,體會不同生活的,

 也可以透過聆聽不同的人、不同朋友的言說,

 這些對你人生的成長,

 也許不一定有用,

 但會是一個好的參考。

 

我想要傳達的重點有兩個,

第一,透過我人生的一些經歷,

和你們分享西藏的人文和環境。

第二,我是以國際藏傳佛教研究會代表、出家師父的身分受到學校邀請,

在演講進行的時候,

我的談話一定會有佛教的觀點,

但是你們不一定要接受我的觀點,

當作一個交流和參考,

用到多少是多少,

聽進去多少算多少,

就是這麼簡單。

 

我小時候生活條件很貧乏,

生活裡沒有電、沒有電動、沒有7-11,

也沒有辦法到學校讀書,

到底我有什麼?

我的好朋友是牛和羊,

牛群和羊群是我們生活的依靠。

(佛法說法是「所依」)

在西藏,牛糞是燃料、是必需品,也是孩子們的玩具,

 

冬天犛牛牛糞還沒開始凍結時,

我們用手將熱呼呼、黏黏的牛糞揉捏做成各種小動物的形狀,

第二天這些作品會凍成像石頭一樣,

小孩子拿來當玩具玩。

 

很冷的夜晚,

我和羊群、牛群一起躺在漆黑的草原上,

看著燦爛的星空,

流星像煙火一樣,非常精采!

這就是我們成長的自然條件。

在這樣外在物質條件比較艱苦的情況下長大,

我們也同時獲得內在的快樂,

培養出自在、寬容、經得起挑戰的心的素質,

我不是說自己很厲害,

這是大自然與我們藏人自然之心的結合。

 

西藏人對信仰很虔誠,

將因果、來世的一些觀念,

當做是比今生更重要的一件事,

因為今生本來就是短暫的

來世,是更長的路,

這是西藏人的想法。

 

我不知道他們到底有沒有聽進去,

不知道他們對我的講法有多少興趣,

因為這裡百分之九十的學生都是未成年的,

坦白說,

他們今天來參加也不是因為崇拜我、認識我,

只是在這樣的一個制度下被規定要出席,

我對他們的反應沒有要求,

有時候他們不專心、分心、左看右看,

對我來說完全是正常、全然能夠了解,

這也是小朋友的本性。

演講的過程中,似乎也聽到不少掌聲和笑聲,

雖然一開始老師要求大家一起大聲說「扎西德勒」,

他們確實也說的很大聲,

但這比較算是「官方回應」。

我更在乎他們自然流露的反應。

 

演講告一段落,進行問答的時候,

我以舉手先後的方式,

將我帶去的兩本書(天使看不見、走向世界的西藏牧童)

當作禮物送給發問的同學,

他們搶著問問題,

問題很可愛、很直接。

 

a  

b  

第一個同學問我,小時候沒進過學校,我怎麼學讀書寫字的,

我說藏文是自己學的,

媽媽雖然不認識字,但是她拜託親戚教我,

中文是三年前來台灣學的,

我拿著麥克風蹲在這位同學前面,

回答他的問題。

我把書送給他的時候,

全場掌聲熱烈,

有人起鬨要擁抱!要親!

我擁抱他至少超過五秒,

我真的非常!非常認真的抱他!

沒有當做演戲或者表演,

我抱著他,

接著大家繼續喊著:

要親!要親!

我就親他的臉頰,

拍拍他的背,

接下來大概二十多分鐘的時間,

我繼續回答了五、六個問題。

 

有人問我小時候有洗澡嗎?

這個問題或許也表示他們對高原生活多少有些了解,

我說:

有沒有洗澡其實要比較仔細解釋,

小時候、冬天的時候,我絕對很少洗澡,

一年唯一正式的一次可能是藏曆過年,

早上很冷,

我們小朋友還在被窩裡睡覺,

媽媽會先燒好溫水,

將水倒在盆子裡,

我們還在半夢半醒間,

媽媽用毛巾幫我們擦擦手和臉。

洗手倒是每天都要的,

尤其大人做朵瑪、佛行事業前一定要洗手。

夏天白天很熱,我們常脫掉衣服,

跳進河流裡玩水,

這算不算是洗澡?

如果不是的話,

我可能真的算是藏曆過年才洗澡的。

 

我也跟同學們說,巴基斯坦有一個老年人,

最近他的照片在網路上廣為流傳,

因為他六十年沒洗澡。

我想他也可能是一個藏族人。

雖然這有點開玩笑,

但是巴基斯坦有些民族的歷史和種族來源,

確實和西藏是有關係的,

其實這是高原環境和天氣決定的現象。

 

還有個孩子問我,

學佛的人可不可以有性行為?

全場哈哈大笑,

等著看我怎麼回答,

他的年紀雖然很小,

但是他這麼直接、問出這麼辛辣的問題,

過去我也面對過各種各樣敏感、害羞的問題,

但確實沒人問過我這樣的問題,

我也很坦然的對他說:

你的疑問對我來說滿重要的,

他將「學佛」當做「出家」。

這也是很多人對佛教界的誤會,

錯誤的用詞,帶來的誤會。

我不知道那個孩子是不是佛教徒,

但是台灣社會的想法和說法影響到他的用詞,

學佛的人沒有結不結婚的問題。

 

最近有個師姐也問我,

我開始學佛的話,結婚之後什麼可以做?

什麼不可以做?

我這樣回答:

一般社會中,結婚是人生中合法的一件事,

你是學佛的,

你在學佛的過程中結婚,這是自然的、也是合法的,

這個沒有特別的關係,

皈依跟結婚沒有任何衝突,

「學佛的人」是範圍很大的用詞,

信佛、皈依佛法、都是學佛的,

出家人也是學佛的,

出家人有特別的、專業的領域和工作,

我們的穿著和一般人不同,

這是因為我們的生活跟身分的要求,

實際上沒有什麼神祕的,

就像學生穿學生制服一樣。

 

當出家人有沒有好處?

當然有,

要投入佛法,

在相關的佛法事業上,

如果要更深入,

出家修行有很多好處,

出家人在特別的戒律下,不能有性行為。

我也告訴同學們,

西藏有很多瑜伽士,

他們是居士的身份,

除了一些戒律上特別的儀式之外,

基本的發菩提心、別解脫戒、三昧耶戒,

都是可以接觸的,

藏傳佛教最高深的大圓滿也都可以學,

跟你是什麼樣的身分沒有關係。

我跟他這樣解釋,

重點是:

不要把學佛當出家。

 

我用這樣的方式跟他們聊天,

我想讓他們對自己有信心,

除了回答問題,

我也反問一位學生:

你想做什麼事?

他說:要作「為自己的事。」

 

我說,這是很重要的。

每個人都要完成自己的事情,

而且每個人都是自己的主角,

自己要完成自己,

如果你自己不完成自己,

誰也幫不了你,

孔子的傳統儒家思想說「人的本性是善的」。

禪宗說「本來清靜」。

藏傳佛教或大乘佛教經典說「如來藏」。

如來是什麼呢?

 如來是佛。

 藏,是這樣珍貴的資源在你內心最深層之處,

你可以開發、可以發揮、發展。

為什麼如來是佛?

究竟的佛並不是將佛像放在你的肚子裡,

或者我們供在神桌上有頭有腳有手的佛,

這是我們想出來的。

慈悲和智慧才是究竟的佛,

人的本性是佛,

人有慈悲智慧的種子,

可以開發、可以培養,

照顧慈悲和智慧種子的養分要依靠自己的努力。

 

我還跟同學們講了一個沒有姓名、沒有生卒年月、

上面甚至連往生者名字都沒有的墓碑的故事。

這塊墓碑在倫敦威斯敏斯特大教堂地下室的墓碑林中,

墓碑上刻著一段話:

當我年輕的時候,我的想像力從沒有受到限制,

我夢想改變這個世界。

當我成熟以後,我發現我不能改變這個世界,

我將目光縮短了些,

決定只改變我的國家。

當我進入老年後,我發現我不能改變我的國家,

我最後願望只是改變一下我的家庭,

但是,這也不可能。

現在,我躺在床上,就要臨開人世了,

我忽然意識到:

如果一開始我只是先改變我自己,

先讓自己做一個榜樣,

我可能可以改變我的家庭,

在家人的幫助和鼓勵下,

我可能為國家做一些事情,

或許,

我甚至可能改變世界。

 

演講的最後,我跟誠正的孩子們說,

我們真的要「自我完成」。

我今天不是要用演講的言語,

跟你們表現我自己很厲害、口才很好。

這個時候我在學生四周走動,

我用自己身體姿勢來形容:

我在不同角度看你們,

看到不一樣的你們。

每個事情都有各個角度的不同,

每個人看到的不一樣。

 

最後這一段話,我很小心的講,

因為如果我直接跟他們說:

你們是有罪的人、你們錯了!

或者太刻意的安慰,

他們的心裡可能會有反抗,

會有失去尊嚴的感覺,

所以我盡量用平等的身分、

跟一般人聊天的態度和他們互動,

我說:

雖然你們在年輕的時候可能遇到一些挫折,

生活上可能失去一些信心,

你們可以把這些發生過的事,當作對你是有幫助的。

當初我被關在監獄裡面,

第一個想到是媽媽會擔心。

但是我安慰自己在裡面可以學很多東西。

許多很有名的人都因為不同原因,經歷過這樣的日子,

也許這是一個自我安慰,

每一件事情都有它正面的作用,

這個作用我們必須看的清楚。

現在你們的人生才剛剛開始,

有些挫折只是過程而已,

你們一定要很樂觀正面的看待一切,

你們的未來是有希望的。

 

我把帶去的書留給學校,

我知道他們不能用網路,

他們在裡面沒有臉書,

我們天天需要臉書,

沒有臉書生活好像過不下去,

他們失去我們擁有的很多資源和自由,

外面社會和裡面的感受和生活不一樣。

很可惜我們在外面無法有真正的體會。

 

雖然台灣很進步,

受刑人不必像在大陸需要接受身體上的勞動改造,

而且有非常好的環境和教育,

但是誠正中學的孩子們,

一年當中只有農曆年前夕、母親節前夕、中秋節前夕,

可以透過懇親會和親人面對面接觸,

平常時間親友來探望,

只能在守衛的陪伴下,

隔著厚厚的玻璃,說30分鐘的話。

 

當想起他們,

或許我們有時候也必需對自己現在的擁有,

要有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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