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TB心動巡迴講座-新竹誠正中學
講題:走過千山萬水,發現內在真英雄
藏傳佛教研究會剛開始成立的理念是:
很多來到台灣的喇嘛、仁波切們需要為家鄉重建寺廟、
蓋佛學中心、醫院、學校…等等,
只要故鄉有需要幫助的地方,
總是受到台灣很多師兄師姐們、佛教徒的大力支持。
我們希望對台灣這個社會有所回饋,
我們討論有沒有哪些是藏研會可以做到的事情,
尤其在台灣這塊土地上也有很多藏傳佛教的佛弟子,
對他們來說,能夠了解真正自己修行跟學習的方式、內容,
是很重要,並且也是迫切需要的。
此外,我們要融入台灣社會,用文化,
或者像其它宗教團體宣揚人間佛教、世間佛法的方式,
藏研會的上師們應該也可以有一些實際行動,
可以做一些事情。
這幾年藏研會慢慢、陸續做了一些事情,
去年年底藏研會上師們一起開會,
決定在2014年度,
由藏研會來自四大教派的十位上師,
以藏研會名義安排到養老院、學校、監獄…等地方辦講座分享,
以佛教的講法是「法布施」,
從一般社會教育層面來講是生命教育的服務,
以交流和服務的態度在各地進行巡迴講座,
「TTB心動巡迴講座」是藏研會上師們共同的活動主題。
2月17日,我到了演講目的地-新竹誠正中學。
雖然名稱上是中學,但實際上它是一座監獄,可以這麼說。
誠正中學的孩子們年齡差不多是15~18歲,
目前也有一些21、22歲的,
也不能算是小朋友了。
他們在社會上犯過罪,因為未成年的關係,
在這裡接受一些特別的教育,
如果他們犯的罪沒有很嚴重,
可能就從這邊獲得自由,
如果犯的罪比較嚴重,
成年後需要移送到成人監獄,繼續服刑。
學校校門口很安靜,除了比一般場所有更正式的門禁,
守衛首先要求看我們的證件,登記,
其它沒什麼不同。
一般學校也可能有這樣的程序。
進入校門後,我們前往接待區,
除了由替代役擔任的接待人員,
也還是沒有像在一般學校能看到學生自由的走動。
只看到牆壁上有學生的壁畫作品,
我在接待處比較不一樣的感受是:
雖然我們今天以受邀演講的身份來,
但一樣要交出手機、照相機…等等,放在寄物櫃,
四週似乎開始醞釀出不同的氣氛。
負責這次講座聯繫的老師很熱情的接待我們參觀校區,
她介紹了學校裡的教育、管理、生活各方面的作法,
我也看到他們的醫護室,
有牙科、內科、外科…非常完整,
學校也有佛堂和教堂,
我進入佛堂裡,
裡面像一般佛教中心鋪著木質地板,很乾淨,
神桌上有釋迦牟尼佛的法像,
大致上像一般顯教中心的佈置,
上面還有星雲大師的書「迷悟之間」第六集-赤子之心。
另外還有學生抄寫完成的佛經、金剛經,我簡單的在佛前合掌。
離我們較遠的地方是行政大樓和學生宿舍,中間是運動場,
運動場的一邊有一尊200公分的彌勒尊,
我們到的時候是他們的午休時間,
校園裡沒有看到學生,
我在美術教室看到學生們的一些作品和自畫像。
老師說這些自畫像都是學生在沒有使用鏡子的狀況下完成的,
因為安全的顧慮,
校園裡面禁止出現任何玻璃的製品,
這些十七、八歲的孩子,
應該剛好是在重視自己外表的年齡,
他們只能透過像是不銹鋼飲水機等等任何可以反光的東西,
看見自己模糊的面容。
讓我最有感觸的是接待我們的老師手上拿著一大串鑰匙,
老師說這裡最多的就是鑰匙。
為什麼要這麼多鑰匙?
因為有很多的門。
雖然我們眼睛看見的跟一般校園環境沒有太大不同,
但是我現在站的地方確實不是一般的地方。
我半開玩笑的說:「這是我第二次來到監獄」,
有一些回憶湧入我的心裡面。
沒有很感傷,但有一些感觸,
當我知道它有一層層、一道道門的時候,
勾起我在成都陴縣看守所的記憶,
在那裡,我屬於0805的囚房,
吃飯的地方、走廊、安全檢查處、隔間、等候處…
有點像迷宮,
一般人可能會迷路。
今天這兒可能沒有那麼複雜,
但也有好多的上、下、左、右、轉換的角落和門,
跟一般學校絕對不一樣,
原來我來到的這些地方,真的不一樣,
對我來說不是害怕,
因為我現在是自由之身。
我心裡想到,雖然這裡之前也有一些法師、師父、仁波切,
來做一些生命教育的服務,
但是跟這些小朋友們有共同經驗與感觸的,
也許是我。
接待我們的老師是非常漂亮開朗的女生,
很像專業的導遊。
她的表情、肢體動作、眼神都是很燦爛的,
我們也是以受邀貴賓的身份參觀,
對我們來說這些環境就像光影一般掠過,
但是在這裡的小朋友想要在這裡擁有一點點的機會,
卻是千難萬苦的事,
這是我深深的感觸。
那時我自己在監獄裡,
就算想輕鬆看一下花瓶也沒有辦法,
只能隔著玻璃和鐵欄杆向外看。
雖然在這裡他們可能有一點點的不一樣,
因為他們有時候有空間可以運動,
但是他們24小時受到監視,
學校老師說他們的一些訓練和表演很棒,
外面的人看了很感動。
我在阿壩監獄時,
阿壩監獄的犯人也同樣在某些比賽贏了外面的軍隊,
但是對他們來說,這是非常勉強的訓練,
身體在自願、自由的前提下,
就算受了再大的痛苦,也不會覺得怎麼樣,
但是他們絕對不是這樣的,
他們絕對大部份是不願意的,
雖然這些訓練對身體有好處。
在這裡,有些判刑是二十幾年的,
這樣年紀的小朋友,
他們在將來的人生怎麼辦?怎麼做?
我的感觸越來越深。
我知道在場其他人肯定不容易有我的───
感同身受。
他們還沒起床,
替代役已經站在校園定點的位置,
準備好監視他們的一舉一動,
老師說學校到處都有攝影機,
我說我當然知道這點。
我到了演講的禮堂,
一開始裡面空蕩蕩的,
舞台上的佈置和一般禮堂差不多,
可是沒有一般的椅子,
只有幾張是準備給演講者和工作人員坐的,
學生是不是要坐地上,還是站著?
陸續看到學生在老師的帶隊下,
拿著自己的塑膠椅子移動到禮堂。
這和我在監獄裡也是一樣的,
老病殘組也好,一般人也好,
集合的時候要帶著自己的小椅子,
背誦行為規範和喊口號。
這裡比較不一樣的是:
每個班級有不同的班級制服,
不像我們以前在監獄裡感覺穿的就是囚服,
可能是因為年紀的關係,
他們穿的衣服就像是運動服的感覺。
校長先贈送給我感謝狀,
我也為他獻上祝福的哈達和藏研會發行的覺光雜誌,
接著,我的演講分享開始進行,
我站在舞台下方、站在他們前面, 舞台上一面播放PPT,
我拿著麥克風,跟學生們講話。
有時候站在大家的前面,
也時候也會特別走到某個班級、某位孩子的面前。
我一開始說:
我今天不是要用嚴肅的方式說一些官方說法、佛教名相,
我盡量希望跟你們有真實的互動。
我跟他們說,
佛教裡經常會說到「智慧」,
人的智慧要成長,
需要不同的元素、不同的養分,
增長智慧的方式,
可以透過旅行,體會不同生活的,
也可以透過聆聽不同的人、不同朋友的言說,
這些對你人生的成長,
也許不一定有用,
但會是一個好的參考。
我想要傳達的重點有兩個,
第一,透過我人生的一些經歷,
和你們分享西藏的人文和環境。
第二,我是以國際藏傳佛教研究會代表、出家師父的身分受到學校邀請,
在演講進行的時候,
我的談話一定會有佛教的觀點,
但是你們不一定要接受我的觀點,
當作一個交流和參考,
用到多少是多少,
聽進去多少算多少,
就是這麼簡單。
我小時候生活條件很貧乏,
生活裡沒有電、沒有電動、沒有7-11,
也沒有辦法到學校讀書,
到底我有什麼?
我的好朋友是牛和羊,
牛群和羊群是我們生活的依靠。
(佛法說法是「所依」)
在西藏,牛糞是燃料、是必需品,也是孩子們的玩具,
冬天犛牛牛糞還沒開始凍結時,
我們用手將熱呼呼、黏黏的牛糞揉捏做成各種小動物的形狀,
第二天這些作品會凍成像石頭一樣,
小孩子拿來當玩具玩。
很冷的夜晚,
我和羊群、牛群一起躺在漆黑的草原上,
看著燦爛的星空,
流星像煙火一樣,非常精采!
這就是我們成長的自然條件。
在這樣外在物質條件比較艱苦的情況下長大,
我們也同時獲得內在的快樂,
培養出自在、寬容、經得起挑戰的心的素質,
我不是說自己很厲害,
這是大自然與我們藏人自然之心的結合。
西藏人對信仰很虔誠,
將因果、來世的一些觀念,
當做是比今生更重要的一件事,
因為今生本來就是短暫的,
來世,是更長的路,
這是西藏人的想法。
我不知道他們到底有沒有聽進去,
不知道他們對我的講法有多少興趣,
因為這裡百分之九十的學生都是未成年的,
坦白說,
他們今天來參加也不是因為崇拜我、認識我,
只是在這樣的一個制度下被規定要出席,
我對他們的反應沒有要求,
有時候他們不專心、分心、左看右看,
對我來說完全是正常、全然能夠了解,
這也是小朋友的本性。
演講的過程中,似乎也聽到不少掌聲和笑聲,
雖然一開始老師要求大家一起大聲說「扎西德勒」,
他們確實也說的很大聲,
但這比較算是「官方回應」。
我更在乎他們自然流露的反應。
演講告一段落,進行問答的時候,
我以舉手先後的方式,
將我帶去的兩本書(天使看不見、走向世界的西藏牧童)
當作禮物送給發問的同學,
他們搶著問問題,
問題很可愛、很直接。
第一個同學問我,小時候沒進過學校,我怎麼學讀書寫字的,
我說藏文是自己學的,
媽媽雖然不認識字,但是她拜託親戚教我,
中文是三年前來台灣學的,
我拿著麥克風蹲在這位同學前面,
回答他的問題。
我把書送給他的時候,
全場掌聲熱烈,
有人起鬨要擁抱!要親!
我擁抱他至少超過五秒,
我真的非常!非常認真的抱他!
沒有當做演戲或者表演,
我抱著他,
接著大家繼續喊著:
要親!要親!
我就親他的臉頰,
拍拍他的背,
接下來大概二十多分鐘的時間,
我繼續回答了五、六個問題。
有人問我小時候有洗澡嗎?
這個問題或許也表示他們對高原生活多少有些了解,
我說:
有沒有洗澡其實要比較仔細解釋,
小時候、冬天的時候,我絕對很少洗澡,
一年唯一正式的一次可能是藏曆過年,
早上很冷,
我們小朋友還在被窩裡睡覺,
媽媽會先燒好溫水,
將水倒在盆子裡,
我們還在半夢半醒間,
媽媽用毛巾幫我們擦擦手和臉。
洗手倒是每天都要的,
尤其大人做朵瑪、佛行事業前一定要洗手。
夏天白天很熱,我們常脫掉衣服,
跳進河流裡玩水,
這算不算是洗澡?
如果不是的話,
我可能真的算是藏曆過年才洗澡的。
我也跟同學們說,巴基斯坦有一個老年人,
最近他的照片在網路上廣為流傳,
因為他六十年沒洗澡。
我想他也可能是一個藏族人。
雖然這有點開玩笑,
但是巴基斯坦有些民族的歷史和種族來源,
確實和西藏是有關係的,
其實這是高原環境和天氣決定的現象。
還有個孩子問我,
學佛的人可不可以有性行為?
全場哈哈大笑,
等著看我怎麼回答,
他的年紀雖然很小,
但是他這麼直接、問出這麼辛辣的問題,
過去我也面對過各種各樣敏感、害羞的問題,
但確實沒人問過我這樣的問題,
我也很坦然的對他說:
你的疑問對我來說滿重要的,
他將「學佛」當做「出家」。
這也是很多人對佛教界的誤會,
錯誤的用詞,帶來的誤會。
我不知道那個孩子是不是佛教徒,
但是台灣社會的想法和說法影響到他的用詞,
學佛的人沒有結不結婚的問題。
最近有個師姐也問我,
我開始學佛的話,結婚之後什麼可以做?
什麼不可以做?
我這樣回答:
一般社會中,結婚是人生中合法的一件事,
你是學佛的,
你在學佛的過程中結婚,這是自然的、也是合法的,
這個沒有特別的關係,
皈依跟結婚沒有任何衝突,
「學佛的人」是範圍很大的用詞,
信佛、皈依佛法、都是學佛的,
出家人也是學佛的,
出家人有特別的、專業的領域和工作,
我們的穿著和一般人不同,
這是因為我們的生活跟身分的要求,
實際上沒有什麼神祕的,
就像學生穿學生制服一樣。
當出家人有沒有好處?
當然有,
要投入佛法,
在相關的佛法事業上,
如果要更深入,
出家修行有很多好處,
出家人在特別的戒律下,不能有性行為。
我也告訴同學們,
西藏有很多瑜伽士,
他們是居士的身份,
除了一些戒律上特別的儀式之外,
基本的發菩提心、別解脫戒、三昧耶戒,
都是可以接觸的,
藏傳佛教最高深的大圓滿也都可以學,
跟你是什麼樣的身分沒有關係。
我跟他這樣解釋,
重點是:
不要把學佛當出家。
我用這樣的方式跟他們聊天,
我想讓他們對自己有信心,
除了回答問題,
我也反問一位學生:
你想做什麼事?
他說:要作「為自己的事。」
我說,這是很重要的。
每個人都要完成自己的事情,
而且每個人都是自己的主角,
自己要完成自己,
如果你自己不完成自己,
誰也幫不了你,
孔子的傳統儒家思想說「人的本性是善的」。
禪宗說「本來清靜」。
藏傳佛教或大乘佛教經典說「如來藏」。
如來是什麼呢?
如來是佛。
藏,是這樣珍貴的資源在你內心最深層之處,
你可以開發、可以發揮、發展。
為什麼如來是佛?
究竟的佛並不是將佛像放在你的肚子裡,
或者我們供在神桌上有頭有腳有手的佛,
這是我們想出來的。
慈悲和智慧才是究竟的佛,
人的本性是佛,
人有慈悲智慧的種子,
可以開發、可以培養,
照顧慈悲和智慧種子的養分要依靠自己的努力。
我還跟同學們講了一個沒有姓名、沒有生卒年月、
上面甚至連往生者名字都沒有的墓碑的故事。
這塊墓碑在倫敦威斯敏斯特大教堂地下室的墓碑林中,
墓碑上刻著一段話:
當我年輕的時候,我的想像力從沒有受到限制,
我夢想改變這個世界。
當我成熟以後,我發現我不能改變這個世界,
我將目光縮短了些,
決定只改變我的國家。
當我進入老年後,我發現我不能改變我的國家,
我最後願望只是改變一下我的家庭,
但是,這也不可能。
現在,我躺在床上,就要臨開人世了,
我忽然意識到:
如果一開始我只是先改變我自己,
先讓自己做一個榜樣,
我可能可以改變我的家庭,
在家人的幫助和鼓勵下,
我可能為國家做一些事情,
或許,
我甚至可能改變世界。
演講的最後,我跟誠正的孩子們說,
我們真的要「自我完成」。
我今天不是要用演講的言語,
跟你們表現我自己很厲害、口才很好。
這個時候我在學生四周走動,
我用自己身體姿勢來形容:
我在不同角度看你們,
看到不一樣的你們。
每個事情都有各個角度的不同,
每個人看到的不一樣。
最後這一段話,我很小心的講,
因為如果我直接跟他們說:
你們是有罪的人、你們錯了!
或者太刻意的安慰,
他們的心裡可能會有反抗,
會有失去尊嚴的感覺,
所以我盡量用平等的身分、
跟一般人聊天的態度和他們互動,
我說:
雖然你們在年輕的時候可能遇到一些挫折,
生活上可能失去一些信心,
你們可以把這些發生過的事,當作對你是有幫助的。
當初我被關在監獄裡面,
第一個想到是媽媽會擔心。
但是我安慰自己在裡面可以學很多東西。
許多很有名的人都因為不同原因,經歷過這樣的日子,
也許這是一個自我安慰,
每一件事情都有它正面的作用,
這個作用我們必須看的清楚。
現在你們的人生才剛剛開始,
有些挫折只是過程而已,
你們一定要很樂觀正面的看待一切,
你們的未來是有希望的。
我把帶去的書留給學校,
我知道他們不能用網路,
他們在裡面沒有臉書,
我們天天需要臉書,
沒有臉書生活好像過不下去,
他們失去我們擁有的很多資源和自由,
外面社會和裡面的感受和生活不一樣。
很可惜我們在外面無法有真正的體會。
雖然台灣很進步,
受刑人不必像在大陸需要接受身體上的勞動改造,
而且有非常好的環境和教育,
但是誠正中學的孩子們,
一年當中只有農曆年前夕、母親節前夕、中秋節前夕,
可以透過懇親會和親人面對面接觸,
平常時間親友來探望,
只能在守衛的陪伴下,
隔著厚厚的玻璃,說30分鐘的話。
當想起他們,
或許我們有時候也必需對自己現在的擁有,
要有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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